1998.12.04 

「地攤文化」─即台灣的選舉美學 

☉郭力昕 

 政治活動中的選舉,如果是一種生活方式的話(在選舉活動頻繁的台灣,它 已經快要變成一種生活目的了),那麼選舉美學就必然是生活美學與文化水平 的映現,而不太可能外於我們的生活或文化內涵,獨自存在著一個叫做「選舉 美學」的東西。 

 台灣選舉文化中傳統的賄選、暴力與分贓,加上新添的綜藝、秀場與狗咬狗 ,都是我們平日生活內涵與內容的一部份。它的光怪陸離與我們的終至於見怪 不怪,如同張小虹教授所言,是台灣文化「前現代、現代與後現代同時並置」 之下的獨特景觀。我稍做修改的是,從普遍的角度來看,這種並置是前現代與 所謂「後現代」的混合,而獨缺「現代性」-我們文化/社會中的理性、秩序 與進步性,表現在哪裡? 

 在這個尚未扎實的、深刻的經驗過「現代性」文化洗禮的島嶼上,九○年代 以降,忽然節慶式的大量湧現著「後現代」的辭藻與景觀,正如張小虹的質疑 ,只是一種不具有內在顛覆性的金光假象。因為,這些浮面的影像底下,仍然 有太多前現代的實質樣貌。換句話說,台灣這些擬似後現代式的選舉秀場與猴 戲,只是包裝了一個大體上前現代的政治與文化體。這樣的一種包裹,其實恐 怕正好鞏固了台灣的「前現代」文化情境,讓它繼續頑強地存在於我們的生活 與社會之中。 

 從這個基調來觀看台灣聲嘶力竭、視聽混亂的選舉文化,則我認為非常不堪 地,它呈現的美學,就只是一種「地攤文化」的美學。台灣文化的某種總的精 神面貌,容我妄言,即是一個地攤文化。什麼是地攤文化呢?在形式上它是永 遠的臨時與野台狀態,隨時可以收攤、拆台、換個地方再擺;它是一種無奇不 耍、無貨不可賣(無論是機車修理行兼賣貢丸湯,或是「保衛中華民國」,與 「我是正港台灣人」兩種商品並列櫥窗)的江湖郎中文化,與一種「充滿了聲 音與憤怒、卻毫無意義」的煽情叫賣文化。 

 在內涵上,地攤文化是「先/現幹一票再說」的文化。它是現實功利性格的 極度呈現,因此它毫無原則、格調或信念,也毫無興趣做固定的、長遠的投資 、規劃與經營。所有的力氣與目標,就在賺眼前這一筆、贏今天這一場。於是 ,擺地攤的人固然充滿投機媚俗的身段和語言,以吸引更多顧客和現金,逛地 攤的人也沒有什麼品牌或理念的忠誠度,在眼花撩亂之中,一切跟著感覺與情 緒走。舉例來說,我們可以看到許多宣稱是一個「清流、理想」的政黨的堅定 支持者,會由於集體非理性的迷戀上一種「情緒商品」-無論是一個臉孔、一 個口號或一個自己嚇自己的心理-,為了急著贏眼前這一票(甚至也已經備妥 各種自我合理化的理由,為自己的率爾背叛那個充滿理想與人才的政黨,找到 了釋除歉疚感的下台階),而輕易的掉頭轉檯。政黨的理性成長,政黨政治的 穩定建立,恐怕從未出現在這些「逛地攤」的人們的意識或興趣之中。 

 在政治的夜市地攤(無論攤位是中正紀念堂或中山足球場)中瀏覽「情緒商 品」,乃是台灣一向以來的選舉美學。在擺攤與逛攤的過程中產生的視覺、噪 音污染與文宣垃圾,是此種「地攤美學」的必然副產品。有論者批評這些破壞 環保、「老片新看」的難看選舉劇碼;但是,卻認為「金達尼號」與「紅色競 選公車」是今年選舉中「提出新美學觀且富文化意義的兩項作品」,因為它們 「運用台灣人共同的文化經驗(電影『鐵達尼號』,貌似電子花車的外觀,搭 公車),創造了一個空間上流動的輔選中心和競選總部」。 

 我恐怕難以同意後面這部份的觀點。挪用好萊塢對全世界文化殖民的商品符 號,以及本土文化裡表徵著庸俗之現實性格(為死人或神明表演脫衣秀)的產 品,令人難堪都來不及,有何「富文化意義」之處?「新」在那裡?至於「流 動的空間」的概念,無論「金達尼號」或「油罐車」,我認為它們都只是由定 點攤販改為流動攤販的形式噱頭上的變化而已。黨主席們不論是圓桌武士或郵 輪船長,他們「叫賣文化」的本質不變,地攤文化的本質不變。我們的選舉美 學與政治內涵,有什麼新的內容與較高境界? 

 台灣的選舉,總的來說,沒有新的美學觀點與實踐。我同時也認為,選舉文 化並沒有更惡質,或更吵雜髒亂庸俗功利:它原本就一直是我們的生活美學, 由於持續的存在使我們視而不見、習焉不察,現在只是藉著選舉較密集而醒目 的凸顯出來而已。 

(作者為政治大學廣播電視系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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