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勢頑童與偽父親:
魁北克電影《告解室》中的性別/國族認同焦慮

一、跨越疆界與性別越界
二、《告解室》中呈現的性別焦慮
三、魁北克殖民史與性別認同的焦慮
四、Massicotte為「偽父權體制」的傳神人物
五、男性去勢與性別越界
六、(後)殖民中的偽父親
    附錄:
    註釋:
    參考書目:
輔仁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
版權所有江足滿
 
Dans la ville ou je suis ne, le passe porte le present comme un enfant sur ses epaules.
我出生的城市(指魁北克 Quebec),「過去」將「現在」當小孩一樣扛在肩上
 

一、 跨越疆界與性別越界

樂帕奇(Robert Lepage)於1978年自魁北克音樂戲劇學院(Conservatoire d'art drama-tique de Quebec)畢業後即投入各大劇團,換裝於男/女演員、劇作家與導演之間,其跨國際的表演身份已獲得加拿大最佳「外交大使」的美譽,因他一週內可能由蒙特婁到法國巴黎,輾轉再到東亞日本或印尼等地演出。本文所要探討的電影文本是他於1995年首度執導的電影:《告解室》(Le Confessional),該片為第廿屆多倫多國際電影展開幕片(the 20th 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樂帕奇1957年出生在魁北克法英雙語家庭,其父母領養的兩位兄姊接受英語教育,他與妹妹則接受法語教育,其成長背景具有加拿大縮影的特質。此外,《告解室》為樂帕奇的半自傳電影,樂帕奇的父親與電影中的父親Paul-Emile Lamontagne都曾為計程車司機,片中父親死於糖尿病,而樂帕奇的母親亦因此疾病逝。樂帕奇由跨越劇作家、男/女演員(如在Peter Metter執導Tectonic Plate中的演出),再進而跨越藝術媒介的藩籬成為電影導演,顯現他追求實踐「跨越文化」(transcultrual),「跨越國界」(transnational) 與「性別越界」( transexual)的理想。關於性別,他曾在接受訪問時說:「在各方面,我同時具有女性與男性化的特質。不論是與女人或是男人,都曾發生非常炙熱的關係,卻總有個非常艱難的結局。這些經驗對我藝術的呈現影響非常大(Johnson 58)」 。《告解室》的男主角Marc因為雙性戀,也同時具有女性與男性的特質,就其尋找親生父親的過程,可以發現他對性別認同的焦慮。由個體認同的焦慮,反觀加拿大魁北克複雜的殖民史,發現其同時為墾殖民者與被殖民者雙重身份。在後殖民性別論述中,殖民者常被稱為男性,被殖民者則具有女性化或去勢的傾向。魁北克在這種是男?是女?兩難的情況下豐富了國族與性別的省思。現今魁北克充斥著三大勢力彼此較勁:一是力求政治文化獨立的聲勢,二為英語系加拿大聯邦政府一統城池的努力,三即是如日本與美國跨國經濟文化殖民者的霸氣,三者間的角力,背後隱藏什麼樣的性別政治?本文將著重在透過解讀《告解室》,一部以尋根/尋父為主題的魁北克法語電影,探討魁北克電影中表達去勢男性的焦慮,而此焦慮背後隱藏的性別認同與建構國族/國家認同間的關係為何?
 

二、《告解室》中呈現的性別焦慮

《告解室》中呈現男主角Marc 的性別焦慮,主要源自於缺乏父親。他是一位雙性戀者,除與Mowse育有一子,平日以同性戀牛郎維生。在Pierre父親家中,Marc告訴他希望尋找親生父親,因為想了解自己的遺傳疾病──自殺的傾向與糖尿病,由何而來?Marc尋找親生「父親」成為本片最重要的主題,也是魁北克法語電影中常出現的主題。像馬克這樣的邊緣人物,尋找「父親」對他具有何種象徵意義? 佛洛伊德披露男童在看到女孩沒有陰莖,而產生被去勢的焦慮,開始尋求對「父親」的認同以求進入父權象徵體系免遭去勢的危機。而此一象徵體系最牢靠的傳達機制即為家庭。根據拉崗理論,女性處於男尊女卑的天生「匱缺」(manque),而產生陽物渴求(envie de penis (Penisneid)) 的現象。在此一象徵體系中階級化了性別,建構並自然化男尊女卑的觀念。延伸至國族,弱肉強食的國際間,亦將國族性別化與階級化:殖民者被隱喻成男性,被殖民者則有被陰性化與被去勢的現象。由此可見,國族認同與性別認同皆由此一父權體制建構而成,它是一個如此完整的系統,人不自覺地被鑲入父權文化(patriarchal culture)中,侷限與禁錮著男人就如同女人一般。絲瑪特(Patricia Smart)認為世界就像分割成各種不同形式大小的「父權之家」(the Father's house),一套完整的文化象徵體系,如Luce Irigarary與helene cixous所披露:「這『父權之家』是建構在受壓抑他者身上,一個被建構出的女性個體只是用來成為男性主體的反射或支撐。國族與國族間的不平等關係亦是此「父權之家」的延伸」( Smart 5-7)。是一種由男性中心(male-centered)階級觀所建構的群體認同,例如早期移民的魁北克法裔沿襲了「父權之家」的性別體制,承襲自天主教體制及法國革命前期的性別政治型態:當權力自天父/神父(the Father)到法國國王延伸至家中的父親,再到家中的長子,妻子與其他的小孩都被置於「他者」的位置,因為他們都失去直接承繼的合法性(Smart 12-14) 。瑪克琳多克(Anne McClintock)將父權體制擴大到國際間的關係:以家庭(family)為小單位,延展到國族之家/社會(national family)、國家(nation)甚至到國際之家/全世界(family of na-tions)。此一系統的建立,全需依賴女人與小孩在家庭機制中成為社會的副屬品。此外,她亦提出國家時間被性別化的問題:「男人的家庭族譜(the Family Tree of Man)提供一個科學化的種族主義,自動轉化成性別與種族意圖,透過它可以普及化男性維繫線性國家(the linear national progress)的發展進程與歷史」(McClintock 411-413)。 換言之,父權體制利用性別階級合理化了殖民行為,而所有的國族主有的國族主義(nationalism)都是被性別化(gendered),且被建構而成。

《告解室》導演雖應用蒙太奇的手法將過去(1952年)與現在(1989年)作互文性的呈現,然而所織串出的故事主線仍為Lamontagne家族(the family)三代父傳子的線性歷史,透過第一代父親Paul-Emile Lamontange(1952年),長子/雜種Marc (1989),到二兒子/婚生子Pierre Lamontange成為Marc兒子的養父。Paul-Emile(Rachel的姊夫,Marc與Pierre的父親),他當希區考克的司機時,曾用第三人稱敘述了他與Rachel的愛情故事:「有一位姊姊一直無法生育,她的妹妹搬來與她和先生同住。姊姊整天哭哭啼啼,妹妹年輕貌美活潑健康,令人難以抗拒。他們彼此相愛,不幸的是妹妹懷孕了,兩人都不願傷害她的姊姊。最後,她自殺了。」希區考克則反問「那父親最後怎麼面對?」Paul-Emile回答說:「實情對他太殘酷了,他如同弄瞎眼睛,視而不見。」根據佛洛伊德對伊底帕斯情結的分析中,挖去眼睛本身就是一種自我去勢的動作。Paul-Emile因與小姨子(Rachel)亂倫,而不敢承認自己就是Marc的親生父親,矇上自己的眼睛,就如同一位自我去勢的父親。造成Marc雖由Paul-Emile領養卻始終覺得沒有認同感,成為逃家的頑童,居無定所的無業遊民。當得知自己罹患遺傳疾病(糖尿病)與自殺傾向後,才決定尋找親生「父親」。

《告解室》的時間軸由1952年到1989年,魁北克市/省屬於「國族之家」(the national family),附屬於加拿大英語系聯邦政府/國家(nation),加拿大英語系聯邦政府就是「國際之家」(family of nations)的一分子。若男性以尋找「父親」進入「象徵體系」/「父權律法」(le loi du pere),以免除被閹割的焦慮,而國族在成為國家的過程中同樣必須尋找其認同的「象徵父親」,以進入「國際之家」的權勢核心,才能避免被女性化或去勢的焦慮。就如同Marc在尋找「缺席的父親」過程中所面臨的困難,及其產生的性別認同焦慮。對魁北克而言在尋找「父親」認同時,也同樣面臨「缺席的父親」(the absent Father)的困境,主要矛盾點是魁北克在追求獨立的過程中,應回歸那一段歷史中的「象徵父親」,是加拿大原住民文化,法國墾殖民時期文化,還是認同當今加拿大聯邦政府的雙語(英法)文化政策?


三、魁北克殖民史與性別認同的焦慮

樂帕奇電影中常用電視將私領域與公領域結合。使原本屬於個體歷史,延伸至公領域、國家及世界歷史。用表分析對照如下,並透過連結影片中的時間點與事件勾勒出魁北克的殖民史,並探討國家認同與個體性別認同焦慮的關係。
 

地點: 魁北克(市) 國家/跨國際歷史:
時間  個人歷史:母(Rachel)子(Marc) 
自殺 
內/外在殖民主義與跨國經濟殖民與魁北克
1952年 Rachel投河自盡:
與姊夫Paul-Emile Lamontagne,生下Marc。

Massicotte當時為「神父」,是Rachel的告解師,爾後愛上她。希望成為她孩子的「父親」,願意解除神職,卻遭Rachel拒絕。 

魁北克在1952年發生的三件大事:

1.  魁北克現代化(modernity)侵入的表徵:電視的盛行

2.  Maurice Depulessis (1890-1959)再次當選魁北克省長 (1944-1959)支持天主教教會保守右派屬於國家聯盟黨(Union National),親英國女皇派。當時英國與加拿大仍為主從關係。

3.   Hitchcock的《告解》(I confess)以魁北克為拍片現場,代表美國電影工業的霸氣。

1989年 Marc,雙性戀者,在日本割腕自殺:

因想了解自身遺傳性的疾病與自殺的傾向,而尋找父親。Massicotte扮演日、加經貿特使,與Marc有性交易。

透過電視媒體新聞報導的國際事件:

1. 日、加官方接觸,推動經濟合作 計劃。

2.中國天安門事件。 

以現今世界殖民狀況而言,殖民者與被殖民者間的分隔已不再像十五世紀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時期般涇渭分明或二元對立。尤其當再加入跨國經濟文化殖民因素,曾為殖民者/墾殖民也可能輪為被殖民者,形成兩者更替或互為作用的矛盾(ambivalence)情境。魁北克在複雜的殖民史中,面臨的問題包括美國印地安人及白人(Amerindiens et Blancs)間的新仇舊恨,法語系與英語系(francophones et anglo-phones) 的衝突,以及聯邦支持者與獨立主義者(federalistes et independantistes)間的各執己見。在這樣殖民背景下,對於不同族裔的加拿大人,各自可編寫出內容炯異的殖民史。若以加拿大法語系人("French"-Canadians)的角度來看魁北克殖民史,大致可分三個主要時期:一、法國墾殖民時期:於16世紀末17世紀初,法人創設「新法蘭西公司」是殖民史的開端。其殖民地包括愛斯基摩人在內的印第安土著,他們於遠古即已定居加拿大。在這段期間法語系人主要身份為墾殖民者。二、大英國協時期:1713年法國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中失利,揭展英國殖民加拿大的新頁。英國積極改組加拿大,將新法蘭西地區改名為魁北克殖民地。此時法語系的魁北克人由墾殖民變成被英國殖民者。三、現今的殖民狀況:雖然,1982年加拿大法案通過,英國賦予加拿大完全自主的憲政行使權並斷絕英、加兩國間之主從關係。對大多數的魁北克法語系人而言並不代表英語系人殖民狀態的結束,仍視加拿大英語系聯邦政府為一種殖民機制。例如在1976年,極力促使英、法分離的魁北克黨贏得地方選舉,以及由加拿大法語系人堅持的分離主義仍是近年加拿大政治上的關切議題,可看出端倪。

回溯歷史,加拿大法語系人("French"-Canadians)面對加拿大聯邦政府,因其以英國墾殖民為主要勢力,向來有一種「聯邦焦慮」(fear of federasty)。六O年代的魁北克受到當時世界各地反帝國及反殖民風潮如非洲的獨立運動、古巴的改革運動、及美國各州間爭取自主權等影響,開始自覺本身不僅是一個被殖民的社會(conolized society),更視英語系加拿大人在奧特華(Ottawa)建立的聯邦政府本身就是一種殖民機制下的產物,否認或忽視魁北克人自身族裔的自主權。許多文人作家努力行文以求透過書寫喚醒魁北克人挺身化解殖民者的毒咒,期盼達到文化、政治獨立自主的訴求(Schwartzward 177-78) 。魁北克劇作文豪Michel Tremblay,其文風強調以地方語言創作,當被問及為何在他的劇作中沒有男性角色時,他回應:「因為在魁北克沒有男人」(Schwartzward 180)。
殖民主義下的魁北克患有嚴重的性焦慮(sexual anxiety)。魁北克,對於同性焦慮症(homophobic sexual anxiety)伴隨的是一股新的國家/族主義者(nationalist)浪潮,此種國家/族主義主張與國際化的反殖民運動相呼應。影響到男性,發生一種性別認同焦慮(anxiety)狀態,凡是背離此種國族革命的人就會被性別歸類成被動或受誘惑的男人。Robert K. Martin將聯邦主義者(federaliste)戲擬成雞姦痴/戀童癖者(pederastes-manques),「保守的加拿大人猶如以自我閹割來獲得Ottawa首府的一官半職(Schwartzward 179)」。在魁北克大眾文化中,同性戀傾向仍被視為一種被聯邦政府壓迫(national oppression)的表徵。對同性戀的焦慮就如同怕被收編去勢的焦慮一般,失去男性的主體性,即被殖民者恐懼被陰性化或去勢的表現。此外,魁北克於1960年代反教會風潮,傳教士(priests)或神父(pere)本身實際上就是最顯著的「偽父親」(false fathers)。在天父(the Father)不可得的情況下,「偽父親(the false Father)」成為天父/殖民者的代言人。「Father「父親」/「神父」」一語雙關,天父的不可得與親生父親無法尋得一般,恐懼被聯邦政府殖民附庸機制所誘惑,而產生去勢焦慮以及對同性戀的排擠。回到電影《告解室》文本中,Massicotte即為「偽父親/神父」的代表人物。樂帕奇呈現1952年的魁北克,以坐無虛席的天主教堂隱射出天主教勢力龐大,再由保守右派支持英國女皇的Maurice Depulessis第二次贏得選舉,可看出大英國協透過加拿大英語系聯邦政府的機制,對魁北克實行殖民統治,轉化借用的是魁北克強大的天主教勢力,變相地控制魁北克人的思想與生活。此外,該年代也代表另一股國際新殖民勢力存在的事實,如美國的電影、電視工業,挾帶的是經濟、文化殖民。到了1989年,在魁北克,天主教勢力雖然已衰微,(片中Paul-Emile的喪禮只剩下Pierre與表哥Andre與1952年座無虛席的天主教堂成為強烈對比)。然而,美、日經濟及文化殖民的威力仍有增無減,而就魁北克獨立主義者(independantistes)而言,聯邦政府仍實行政治殖民之實,此次披的外衣是經濟與文化殖民,並在必要時結和外援,如片中日、加的經貿合作計劃。美國對加拿大電影文化殖民是自本世紀初開始的明顯事實,其中尤以電影工業最為凸顯,自1920年開始美國便將加拿大當做「國內地方市場」般運作(Garel 7)。此種狀況由1992年加拿大航空公司才第一次在班機上播映加拿大自製電影可見一般。直至現今加拿大多數場所仍清一色放映美國好萊塢電影的情況,可看出加拿大電影市場一直受美國影業獨霸的現象。陳儒修披露:「電影同樣經歷西方資本主義發展之三個階段:即從事市場競爭(小型工業或手工業),到獨家壟斷(大規模生產),以致於今日的聯合壟斷(跨國企業)。美國好萊塢影業的黃金時期,指的也就是第二階段,從第一次大戰前後到一九五O年代」。《告解室》片中1952年,希區考克(Alfred Hitchcock)夾帶的就是好萊塢這股跨國資本主義/經濟文化殖民的勢力。希區考克選定魁北克市最古老的天主教堂Saint Zepherin de Stadacona為《告解》(I Confess)一片的拍攝地點,如為拍攝電影,將魁北克最古老的教堂租下,使其他正常的教堂活動反而被迫改到其他臨時場所,顯現美國好萊塢電影工業的霸氣。

根據上述魁北克的殖民背景,一位魁北克知識份子若想進入權力核心,就必須先找到認同的「父親」,以進入象徵體系,但又不等同於「聯邦政府」,故只能成為「偽父親」。Massicotte在1952年選擇的是進入天主教體系中,而變為一位「偽神父」,1989年跨國經濟文化殖民勢力又成主流,他解除神職變成日、加經貿特使。然而,無論是借助天主教勢力(1952年當神父)或是跨國資本權勢(1989年擔任日、加經貿特使),也只能成為加拿大英語系聯邦政府掛勾的「偽父親/神父(the false Father)」,亦成為被去勢的男性,成為「父權」/「偽父權」的行使者。他雖位居權勢核心都難逃被去勢,更何況其他處於陰性位階的男性或女性,因此《告解室》中的男性多成為被去勢的個體,或永遠無法消除被去勢的焦慮,正如同國族認同失焦一樣。
 


四、Massicotte為「偽父權體制」的傳神人物

楊格(Young Robert)引用Deleuse與Guattari在《反伊底帕斯》(Anti-Oedipus)理論,批判Freud伊底帕斯情結所建構出的家庭機制,基本上成為與當政者統治或壓抑人民的共謀,鞏固父權體制合法性與助長資本主義的擴充。並提出Freud沒有看到慾望產物與社會產物有相當密切的關係,認為慾望不僅是個人產物而且是社會產物,如種族主義本身就是一種慾望(desire)的形式,殖民論述同樣也是一種全體的幻想(a group fantasy)。殖民主義者往往在去畛域/瓦解疆界(deterritorialization)的同時用暴力或人為方式進行重新建構疆界(reterritorialization) ( Young 167-173)。以魁北克為例,所謂去畛域,殖民者(加拿大英語系聯邦政府)透過不同的換裝,找到被殖民族群中的幫手,用不同的面目行使殖民之實,建立「偽父權」。如片中的Massicotte,一直想要進入「象徵體系」的核心,卻始終無法如願地成為「父親」的角色,只能成為「偽神父/偽父親」,幫忙建構與鞏固殖民者(英語系聯邦政府)的領導地位,直接或間接地壓迫到與自己同一族裔的人。

思瓦斯華德(Schwartzward)披露,魁北克的男性,因為害怕失去男兒本色(manhood),產生同性戀焦慮,一種怕被陰性化或去勢的傾向。思瓦斯華德於譴責教堂除灌輸信徒恐懼與罪惡感外,「偽父親」們皆受教廷指派,成為殖民壓迫魁北克的幫兇:「教堂猶如扮演「嫁給」(wedded)英語系加拿大的中產階級一般,盡所有女人該做的天職(womanly vocations),教化自己的兒子變成順從/女性化(effeminizing its own sons),神父或傳教士被譏諷為「穿裙子的男人」(men in skirts) (Schwartzward 185)」 。頑童(wayward son)一但被殖民化,被甜言密語或具權勢的「偽父親」所誘惑收編。這些受過訓練的年輕男性將不可能變成魁北克獨立的捍衛者,而成為真正的聯邦主義者(federastes),並被譏稱為雞姦者/戀童癖/同性戀者(tapette/queer),也就是去勢頑童。Massicotte(偽神父)與Marc(去勢頑童)間的關係,就是相當明顯的例子。Massicotte為「偽父權體制」的傳神代表。

1. 「偽神父」:Massicotte為知道Marc的下落,邀Pierre下「喝酒棋」。條件是如果Pierre贏,Massicotte就會告訴他誰是Marc的親生父親。然而如果Pierre輸就必須吐露Marc身處何方。在這場戲中,Massicotte透露了自己就是當年的年輕神父。他在胸前劃了十字,並說「神父靜默的戒條」(La loi du silence)。所謂「靜默的戒條」即是神父對告解人的告解內容必須嚴加保密絕不可洩漏。在希區考克的《告解》(I Confess)還是尊重天主教神職人員的神聖形像,神父堅守「靜默的戒條」,既使受人誤會也不會洩密,至死不變。然而,《告解室》中的Massicotte,這位「偽神父」卻將告解內容當做交換條件。

魁北克面對複雜的殖民經驗,在追求獨立的過程,面對國族認同與性別問題時,尋求進入「父權體系」,但因無法成為真的「父親」,轉化成為「偽父親」/「偽神父」。以Massicotte代表著知識分子,在謀求出路時,先以進入天主教體系,後又直接切入聯邦政府與跨國資本經濟文化殖民國如日本,在無法成為真實「父親」的情況下,成為「偽神父」/「偽父親」。1952年,當Massicotte仍為「神父」時,Rachel向他數度告解心中的痛苦與自殺的傾向。Massicotte關心她的程度與Rachel找他告解的次數,使人懷疑他就是孩子的父親。Massicotte雖非孩子的親生父親,卻因逐漸愛上Rachel而願意為她還俗成為孩子的父親。經Rachel拒絕,使Massicotte成為「父親」的希望破滅。

2.  聯邦主義者與「偽父權體制」:Massicotte對Marc的情慾呼應了魁北克對同性戀的觀念。Massicotte是英語系聯邦政府主義者(federalist),也是雞姦者/同性戀(pedaliste)。他一直利誘Marc能到日本,變成「情人」/「伴」。由Marc的自殺,突顯其計劃再度失敗。Massicotte此次他借用的是跨國資本新經濟殖民者的權勢,成了父權的化身。身為父權體制的代言人,始終無法變成真的「父親」,只能充當「偽神父/偽父親」。1952年Massicotte運用神職,由當神父,取得神權/父權;1989年運用跨國資本再度占據父權/陽性位置,利用攀附「父權」或聯邦政府所帶來的權勢,使Marc成為「吃軟飯」的去勢男性。當他求Rachel與他私奔就如同要求Marc與他遊走日本一般,雖透過扮演「偽父權」獲取權勢,然愛情路上遭到拒絕時,也像將自己置於陰性的位置,猶如自我去勢一般。Rachel哭著叫他:「你走開/你滾」。Marc拒絕上他豪華的轎車。甚至片中可看得出Marc到最後對他的厭惡,除非不得已絕不再找他,如有一次他與Moose到公有的水族館非法捕取魚隻,被抓到警察局,需要保人的時候,他先打電話給Pierre,因Pierre與Massicotte前夜下酒棋昏睡不起,在求救無援的情況下,只好打電話給Massicotte,說完電話他沮喪地摔起電話,可見他心中的苦悶。

無論內在殖民(加拿大英語系聯邦政府之於魁北克)或外在殖民(美、日的跨國經濟文化殖民)都是「父權體制」的內延與外延,而在執行父權之實的時候通常會透過像Massicotte般的「偽父親」角色,其代表即為「偽父權體制」。Rachel與Marc的自殺,直接凶手雖非Massicotte,但卻都跟他有關,在片中可稱其為父權體制與經濟殖民者的化身,迫害到Rachel與Marc。雖然他的初衷都是希望「幫忙」(aider):「我原本希望能扭轉情勢,避免Marc走上絕路」。Marc最後還是自殺了。


五、男性去勢與性別越界

1.  母(匱缺女性)與子(去勢頑童)

Marc是Rachel與姊夫Paul-Emile私生子,也就是在家庭倫理體制外的「雜種」。其天生在社會位階上就低於婚生子Pierre。此外,他雖生理上為男性,在殖民情境下被女性化與產生去勢的焦慮。Marc在資本體系下,猶如寄生蟲一般成了被去勢「吃軟飯」的男性。必須依賴老男同性戀/雙性戀/「偽父親」(Massicotte)的資助過日子,身體被物化,成為交易品。樂帕奇身為男性導演與女性主義電影批評者,如女性電影理論家L. Mulvey的分析批判,希區考克片中的男性視角認為女性身體為物體(object)受男人的凝視,成為被慾求的的對象,但在片中Marc在聽Pierre說其生父可能為當時年輕的神父時,回到泡沫浴的小房間。那一幕展露了全裸男性的身體,蜷曲抱膝猶如回到母親的子宮中,一種沒有身份/性別差異的狀態。樂帕奇透過特寫鏡頭呈現男性身體。Massicotte的身軀成為被觀看注視的焦點。導演因此成功地翻轉了女性主義批評,惟有女性成為被凝視或物化慾求的對象。再者,此一鏡頭也直接呈現Marc對自己的身世之迷所感到的焦慮與痛苦。

當Massicotte告訴他真正的父親是Paul-Emile,成為Marc割腕的導火線。因以尋找「父親」進入「象徵體系」的Marc,頓時面對無論是「神父」或Paul-Emile都是非符合倫常的「父親」。導致Marc回歸「象徵父權體系」嚴重受挫,將魁北克男性面對性別認同焦慮積壓到最高點。在片尾,Marc在得知自己親生父親的消息後,落寞地獨自待在日本旅館的浴室內,Massicotte則躺在床上等著他共渡良宵。另外跳接的畫面是Hitchcock出現在《告解》拍片殺青時的景象,他舉起手說:「卡」(cut),同時透過聲音影片又再跳回Marc用刮鬍刀割腕自盡的鏡頭,沈入浴缸中,血水交融的浴缸中浮現的是卻是Rachel的浮屍。1952年Rachel投河自盡,1989年Marc在日本割腕自殺,16歲母親與兒子的交互悲歌,全透過鏡頭交融在一起。此一隱喻令人聯想Hitchcock與Massicotte代表的是美國與日本跨國經濟文化殖民的化身,直接/間接殺了Marc,就如同道德壓力與「父權體制」淹死了Rachel一般。「Cut」除了有「殺青」的含義同時也代表了「割」,自然可延伸成「閹割」(castration),去勢母親與去勢頑童的悲歌。同時,Massicotte於1989年成為日、加間的經貿特使,成為「父親體制」/「加拿大英語系聯邦政府」與跨國經濟文化殖民者的幫兇,擔任「偽父親」。因此Marc可視為不願被代表「偽父權」的Massicotte所收編或利誘,最後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2. 種族與性別翻轉

 由魁北克的殖民史,可看出法國、大英國協、美國甚至日本在其間的興替角力,大多數的法語魁北克人將加拿大聯邦政府當作是一種內在殖民者,知識分子多希望謀求魁北克政治、文化獨立而努力。但礙於經濟利益的現實面又不得不順應資本跨國企業的趨勢,在經濟上必須與英語系的聯邦政府合作以抗外敵。在魁北克法語系尋求獨立的同時,其他弱勢族群又將遇到什麼樣的困境?如果魁北克法語系電影中,因怕被聯邦主義者收編,會失去男性陽剛(masculinity),而不利於獨立志業。在強調或建構男性特質的同時,卻也造成對同性戀、女性及其他少數族裔的壓抑與排擠。如在《告解室》中有一段小插曲,男主角之的Marc開車載Pierre到找前任女友去取家族相簿。她的小名叫Mowse約三、四十歲,跟Marc在一起的時候育有一子。Marc許久未曾回來找她,此次目地只為一本家庭相簿。惹來Mowse一陣忿懣。Marc對Pierre說「別理她,一定又是月經來了」。面對Massicotte,Marc為被壓迫者,然對Mowse而言,他轉變成為具有性別歧視的壓迫者。

此外,由Mowse手背上的刺青,錯將英文Mouse(老鼠)拼成Mowse而不自知,再聽其言談具非常重的魁北克鄉下法語口音,可知她是位於魁北克法語系陰性位階的女性。Mowse平日與只會講英語的印地安人毛斯(Moose)搭配情色表演。片中脫衣秀的最後一幕是:Moose赤裸著身體,手臂高舉,被捆綁住,背對著鏡頭與觀影者,Mowse則蹲在他的雙膝之間,眼神時而注視鏡頭與觀眾,吸引著我們的投注,手持一把鋒利的短刀左右來回搖擺幾下後,突然一揮刀,做去勢的動作。Moose搖晃了幾下不支倒地。印第安人Moose被去勢的情節成為情色秀的高潮。是此性別、種族是交互作用的,有時種族差異又先於性別,例如片中英語系印地安人Moose,其職業就是表演被女人去勢的男人,雖與Mowse為同一社會陰性位階的人,卻仍遭同行的白種女人歧視,在魁北克他是弱勢中的弱勢。原因之一為種族差異:印地安人之於白人,二為語言差異:英語之於法語。Mowse與他一起工作,卻希望他趕快離開她的住處,只因為他「不懂法文」。魁北克法語系人為建立自己的獨特性,產生極強的排他性現象,有時甚至是封閉性,如有一些魁北克的法語出版品,只限於該地區發行出售,加拿大其他地區皆無法購得。影片中講英文的印地安人Moose,成為片中被壓迫的最下層,然而加入性別因素推衍,加拿大魁北克區社會最邊緣下層的應算是:少數民族(非法語系)位處陰性位階的有色女性。

魁北克獨立浪潮中亦容易犧牲其他少數非法語族群的權益,並且在建構國族的同時,必須先回歸「父親」或父權象徵體系,以強調男性陽剛特質為手段,性別問題再度被建構,這樣的國族獨立運動,在本質上並無助於女性的解放。

3. 偽父親與性別變裝

Marc在日本自殺後,Pierre帶著Marc的小孩來找Massicotte賠償,希望他能擔負起醫治Marc小孩糖尿病的醫療費。因Pierre的父親,Paul-Emile亦死於糖尿病,Pierre自己亦經常頭暈目眩。Massicotte暗示Pierre 說Marc也有同樣的癥狀,這些都是糖尿病的前兆,嚴重會造成失明。經一點醒,Pierre目瞪口呆地注視著Massicotte,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Marc與自己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此一過程表示Pierre透過幫助Marc尋找親生父親的同時,才揭開家中不可告人的祕密。此角色在片中一直扮演「仲介之石(pierre)」,引領觀眾走完這趟尋父之旅。

樂帕奇本身運用Pierre這個角色,希望透過跨越文化(transcultures)或跨國界(transnations)改變保守的魁北克,並為相關問題指點出路。如片中呈現1952年的魁北克,Paul-Emile對希區考克說:「我父親在當工會代表的時候碰到當選連任的Maurice Depulessis省長,就問他說:『像你這麼有身份地位的人,為何還老是戴頂舊帽子?』省長回說:『因為魁北克人就吃這一套』」。這表示魁北克人守舊不願改變的一面。而在《告解室》1989年代的Pierre,樂帕奇透過他跨越文化疆界,如他數次將在中國吸收到的文化,書法、繪畫及飲食與Marc分享。此外,Pierre這個角色不止出現在《告解室》,也出現在其他一些樂帕奇編導的劇作中,為其思想重要的代言人。樂帕奇在訪談錄,以及《一些自由之境》(Quelques Zones de liberte)書中提及其自幼就很喜歡Pierre這個名字。並於劇作《龍之三部曲》(La trilogie des dragons)著手塑造出一位年齡與自己相仿的角色,稱為他的「另一個本我」(alter ego),該角色也叫Pierre。 Pierre法文原意為「岩石/石頭」,姓Lamontagne=la montagne,也就是「山」。在Pierre Lamontagne的名字上,不但看到角色的細部功用,也看到導演的宏觀。Pierre猶如「仲介之石」,如他在《告解室》中與觀眾一樣不知誰是Marc的父親,由於他的投入,引介觀影者進入;而「岩石」與「山巒」的意像在視覺上達成相輔相成的效果, Lamontagne, 也就是積石成山的意思。另外,當Pierre在《龍之三部曲》到劇尾才在畫廊認識了芳名為Yukali的日本女子,他才明瞭她的名字也具有「寶石」的含義。由名字瞬間建立起兩人間的交集,也變成當西方遇見東方的一幕。陰與陽,兩個角色被比喻成在「禪」(Zen)花園裡的兩塊石塊,在此相遇使《龍之三部曲》的劇情在此化零為整。而在《告解室》中,Pierre Lamontagne透過尋找Marc的父親,發掘出家庭中不可告人的祕密,他像是一塊「仲介之石」,也是一位雲遊四海的藝術家,引領我們到達世界不同的風景情境中。他是歷史/故事與觀眾間的仲介,他引領觀眾探索,在《龍之三部曲》中Pierre還不認識中國,在《優他河七部曲》中他不認識日本或書法,透過他的好奇心與探求,他變成一扇大門的鎖孔。在《告解室》一開始他已由中國學了三年的畫,將中國的飲食與書法介紹給Marc,教他使用筷子,解釋「山」字給他聽。正是這種對異國/東方文化的開放態度,使Pierre成了跨文化與跨國界的仲介之石。

至於性別越界(transexulaity)的部分,在《告解室》中帶給觀眾曖昧與模糊的印象,幾乎可說樂帕奇相當巧妙地迴避性別的問題。由於Pierre與Marc間的情誼也呈現非常曖昧不明的狀況,很難說他是異性戀,同性戀或是雙性戀。Pierre與Marc到他以前女友的住所取相簿時,前任女友問他:「你是要和Pierre睡或是…」,最後鏡頭出現的畫面是Pierre酒醉在床,Marc躺在他的旁邊,幫他蓋被,Pierre成為他慾求的對象。Pierre在不知不覺中被Marc刺青、被慾求。Pierre在父親過逝後尋找Marc,並希望能回家一起住:「家裡很大,為何不回來?」是一種家的召喚?Pierre以什麼樣的角色發出訴求?Marc回答說:「那不是我的家」。Pierre帶著Marc的兒子向Massicotte索賠,希望他付孩子龐大的醫療費用時,對Massicotte說:「你將Marc從我的身邊奪走,讓他死在日本,現在你只說一句「對不起」,就能彌補我內心的傷痛。你們這些老頭(指Massicotte),讓這些年輕的男孩在服侍你們的時候,心裡卻想著他們的(女)朋友(petit(e) ami(e))?」此處的Pierre以何種身份說話?朋友、兄弟、情人?Pierre Lamontagne是何種男性?是何種性別?位居什麼樣的位置陰性/陽性?若依他的表哥Andr?介紹他到旅館當酒保/調酒師,就社會階級而言可稱為位居陰性位置的男性。當Pierre面對Andr?的質疑,擔心他像哥哥Marc一樣也被Massicotte誘惑成為同性戀時,Pierre非常生氣地丟了一句髒話,「Fuck you Andr?」。此一決定代表他放棄繼續接受Andr? 的幫助,猶如背離過去他的認同──傳統保守一成不變的魁北克,謀得一職安身立命。爾後,再出現在螢幕上,Pierre已開始穿上Marc的夾克,蓄長髮,看出他逐漸認同了Marc,成為社會邊緣人。然而,必須小心的是,會哭的Pierre,留長髮,著重外表上的換裝,並不能說他選擇認同女性或母親。只能說他具有模糊的性別意識,並非自由流動的雙性或超越性別。就如同樂帕奇強調接觸東方(中國/日本)文化,為跨文化的「仲介之石」,但他對東方的好奇與接受並不代表認同東方。他說:「研究東方是將東方當作一面了解西方的鏡子。我對東方的熱愛,幫助我了解西方。身為二十世紀的魁北克人,我們的文化幾乎未曾提供我們了解世界文化的資源管道。我們需要一面鏡子,對我而言,最重要的鏡子之一,就是東方。在了解東方之前,我先接觸了日本文化,深入的同時愈發覺得東方的根在中國」(Charest 42)。可見樂帕奇了解東方只是要更清楚其西方的主體性。此外,《告解室》本身也是一個跨國經濟的產物由英、法、加等出資拍攝,令人質疑樂帕奇是否變成一個不肯表明立場的導演?拍片或導戲經費來源漸受制於英、法、加三國聯合投資,這樣的現實要素是否造成助長聯邦政府及跨國經濟殖民之實?樂帕奇也曾明白表示覺得越來越身不由己,與大多數已成名的導演或作家遭受質疑一樣,成了大師級人物後,到底是在為被殖民者說話,還是變成(跨國經濟)殖民者或壓迫者的附庸?當他被問及會不會在跨國資金的壓力下覺得自己被限制住,他自嘲著說:「現在我的名字比我還(偉)大」。樂帕奇模糊了Pierre的性別認同,似乎也間接迴避對魁北克統獨問題的直接回應。

電影結尾由Pierre將Marc的兒子扛在肩上走在橋樑的邊緣,一副擔任起養父的角色。橋邊立著一個顯著的「危險」告示。隱喻Pierre選擇的這條路仍是崎嶇不平,充滿荊棘。對於Marc兒子隱藏的危機是,Pierre會不會變成像Massicotte一樣的「偽父親」/養父而不自知?在片中,觀眾無法得知。但就像在河邊明顯的危險告示,男性去勢的危機尚存,性別認同的焦慮也未消除,未來充滿危機。Pierre肩上扛著Marc患有糖尿病的兒子,遺傳的疾病仍是一大隱憂,就國族角度來看,「父權體制」或「偽父權體制」又何嘗不是一種國族的遺傳疾病呢?
 


六、 (後)殖民中的偽父親

加拿大/魁北克的殖民史,可看出早期的愛斯基摩人/印地安人自遠古就居住在加拿大,墾殖民者(法國、英國)來後,他們受到不同層級的殖民與壓迫,就像改朝換代一樣,從法屬「新法蘭西斯公司」,大英國協殖民,到英語系聯邦政府,甚至美國、日本等跨國資本殖民的介入。魁北克兼具墾殖民與被殖民雙重或多重身份時,被殖民男性被陰性化或去勢化的情形,相似於女性天生「匱缺」陽具的情況,透過認同父親以進入象徵體系受挫後,便演變成「偽象徵父親」的建立。此種不男不女的矛盾(ambivalence)產生痛苦,代表男性角色為Marc,故既不能成為原來的「象徵父親」,卻仍在尋求「父親」的認同以重建男性的主體性,同時又不願為「偽父親」(如Massicotte)所控制,最後選擇自殺的悲劇。被壓迫者除了自殺的消極方法,令人思考還有沒有其他的解決之道?加拿大經歷不同「父親」/「偽父親」的影響,兩者都是行「父權體制」之實。如果父權體制合理化了殖民主義,侵略未開發的國家猶如征服女人一般名正言順,被殖民者無論男女皆被去勢,女性是命定的「匱缺」,而被殖民男性則面臨被去勢的焦慮。由《告解室》中可得知,在魁北克男性抗拒被女性化或去勢時,兩種主要出路:一為認同殖民者(如聯邦政府、美、日資本主義)進入「象徵父親體制」,但又不等同於殖民者,故成為「偽父親」(false father),如Massicotte,二為強調自主性者如Marc、Pierre,以自我放逐與「父權體制」、「偽父權體制」或新經濟文化殖民體制抗爭。但當後者與主流權勢抗爭時,同樣面臨性別認同的危機,建構國族認同,到底是認同那一位父親? 且在回歸「正常」父親認同時,建立男性主體,亦會造成對同性戀、女性及其他弱勢族群的壓迫或排擠的情況。此外,由樂帕奇在《告解室》的性別觀中對Pierre的性別建構,可看出其對國族認同的暗示,雖具女性化妝扮或傾向,卻仍在建構一位接近完美的男性,或迴避性別問題,強調的是「跨越文化」、「跨越疆界」為國族出路。必須注意的是,「偽父親」不能解決父權對弱勢族群/女性的壓迫反而容易像穿戴和善的雙性戀父親,造成混淆不清的假象。如果外在殖民像跨國經濟文化殖民為「父權體系」的無限擴張,而「偽父權體系」如同內在殖民(聯邦政府)的執行者一般,身處於內外在殖民交錯的魁北克,正是「跨國經濟文化殖民」(美、英、日、法等國際勢力)、「父權體制」(聯邦政府)與「偽父權體系」(Massicotte)交相作用的競技場。倘若魁北克追求獨立的過程中仍將國族認同建立在進入「象徵父親體制」時,無論是親生父親或「偽父親」,都是換湯不換藥的壓迫他者的體制。獨立與否,男性的去勢焦慮仍存在,就如同女性或是弱勢族裔仍無法在國族獨立後獲得解放的問題一般。
 

此篇論文能完成要感謝劉紀雯老師的指導與簡瑛瑛老師提供的修整意見。
曾於《第二十二屆比較文學會議》中首度發表。並刊登於《中外文學》,第27卷,第11期 (1999.04),頁98-118。

附錄:

導演Robert Lepage簡歷

1.  1957年出生魁北克法語系人
2.  1978年畢業於魁北克音樂戲劇學院(Conservatoire d、art dramatique de Quebec)。
3.  主要經歷:

(1)  1978- 與Richard Frechette創立《嗯…劇團》(Theatre Hummm…)
(2)  1982- 與Richard Frechette同時加入Theatre Repere。
(3)  1985- 擔任《龍之三部曲》(La trilogie des dragons)導演,劇本由Marie Brassard,Jean Casault, Lorraine Cote, Marie Gignac, Robert Lepage集體創作而成。
(4)  1987- 編導《愛情•測謊》(Le Polygraphe),1996年改拍為電影。劇本為Robert Lepage與Marie Brassard共同創作。
(5)  1992-參加Peter Mettler執導Tectonic Plates,片中樂帕奇男扮女裝。
(6)  1994- 成立Fondation D'Ex Marchina製作公司,導《Sept branches de la riviere Ota》"Seven branches of the River Ota".
(7)  1995- 第一部劇情片《告解室》(Le Confessional)殺青。Cinemaginaire (Montreal), d'Enigma Films (London), Cinea(France) 為加、英、法三國合資的片子,為本文主要討論的文本。
(8)  1996-《愛情•測謊》(Le Polygraph),1996年將同名劇本改拍為電影。

註釋:

1. 導演Robert Lepage於1985擔任戲劇《龍之三部曲》(La trilogie des dragons)導演,劇本由Marie Brassard,Jean Casault, Lorraine Cote, Marie Gignac, Robert Lepage集體創作而成。1987 編導《愛情•測謊》(Le Polygraphe),並於1996年將其改拍為電影,劇本為Robert Lepage與Marie Brassard共同創作。1994年編導《Sept branches de la riviere Ota》”Seven branches of the River Ota”. 1995年拍攝第一部劇情片《告解室》(Le Confessional),為本文主要討論的電影文本。

2. 本文所提「父權體制」中的「父親」指的是象徵性的父親,也就是由於符號系統中的性別建構,無論男女都兼具壓迫者與被壓迫者雙重身份。Freud在其不斷修改的性別論述中認為不管是從生物學或社會學的觀點,一個人都不可能是純然的男性或純然的女性,相反的每人都可發現其異性的性徵。並披露人是主動也是被動的混合體。然而,女性為何會被導向所謂「女性」即「被動」或「被壓迫」,已經是文化和社會建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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