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tructor: Prof. Cecilia 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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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rgina Woolf

Biography

找不倒出口的靈魂--吳爾芙的美麗與哀愁

永遠的風華, 永遠的奧斯汀、波娃、吳爾芙?

The Hours【時時刻刻】不同凡響的女性 March 2003

心物互動: 吳爾夫的短文實驗 by 周英雄 

心有千千結--維吉妮亞.吳爾芙 【劉森堯】


Virginia Woolf: Biography

1882: Born in London, named Adeline Virginia Stephen. 
1895: suffered her first mental breakdown.
1904: had a second breakdown for the death of her father. 
1912: married to Leonard Woolf. 
1913: finished her first novel, The Voyage Out.
1917: Bought a hand printing press, named Hogarth House. First published a couple of experimental short stories; ex: The Mark on the Wall & Kew Gardens.
1922: Jacob’s Room published. Meets Mrs. Harold Nicolson – Vita Sackville West. 
1925: Mrs. Dalloway 1927: To the Lighthouse 
1931: The Waves 
1941: Committed suicide by drowning 
in the River Ouse.


Writing Style

Virginia rebelled against what she called the “materialism” novelists and sought a more delicate rendering of those aspects of consciousness in which she felt that the truth of human experience really lay. After two novels, The Voyage Out and Night and Day, cast in traditional form, she developed her own style. (see P.2142)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Definition 
“……to describe the unbroken flow of thought and awareness in the waking mind; it has since been adopted to describe a narrative method in modern fiction. Long passages of introspection, describing in some detail what passes through a character’s mind,…”
“… the continuous flow of a character’s mental process, in which sense perceptions mingle with conscious and half-conscious thoughts, memories, expectations, feelings, and random associations. “


In this story…

The narrative seems to be a kind of web which has captured the stream of thought of the narrator in all its randomness and flights of fancy, in its moment-to-moment consciousness.

A mark by any other name is just as confusing 
The speaker is sitting in a chair. She spots a mark on the wall, above the mantelpiece, and she wonders what it might be. She could easily get up and solve the mystery, but from where she is sitting, the mark might be anything. Virginia Woolf was fascinated with the interplay between surface and depth. Thought patterns of consciousness are so various and variegated that each is like a mark on a wall - you can't actually pin it down to any one thing, and trying to come to terms with each of them is like trying to decipher a mark which is just outside of your vision and comprehen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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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倒出口的靈魂--吳爾芙的美麗與哀愁 

文 ◎ 奈吉爾.尼可森(Nigel Nicolson) 譯 ◎ 洪凌 照片提供 ◎ 左岸文化
自由時報之自由副刊 9月27日-9月28日



 二十歲的維吉尼亞.吳爾芙(一九○二年,George Beresford攝) 


奈吉爾.尼可森曾任英國國會議員,也涉足出版界,尼可森書寫吳爾芙傳記,最為人信服的是他擁有許多與吳爾芙相處的第一手資料,他是吳爾芙著名同性情人微塔之子,本文是他敘述母親與吳爾芙由友誼逐漸成為情人的過程,追溯吳爾芙的情感波瀾與創作生命,用筆客觀冷靜,細心幽微。 ——編按 
當維吉尼亞還在西班牙的穆瑞卡(Murica),她寫信給我的媽媽——微塔.薩克維利.威斯特,婉拒邀請她加入筆會俱樂部(PEN Club)這個組織,這是個國際性的作家協會,所討論的文學議題要比作家們自身要少得多。在此之前,她們只有在幾個月之前會面過一次。雖說維吉尼亞的信件相當含蓄,可這封信實際上是相當嚴厲的拒絕。微塔誤解她的個性,誤以為布朗斯貝利是個社群,那麼維吉尼亞應該會喜歡跟一群她壓根就不認識的陌生人,公開地討論書寫與作者自己的生活。這是個很奇妙的誤解,因為微塔也是個相當注重書寫隱私的人,這次的不快很可能讓她們的情誼在開始之前就悄悄地告一段落。


她們首度的會面是在一九二二年的十二月,連同克里夫.貝爾也在場的餐聚;四天之後,微塔邀請維吉尼亞、克里夫,以及戴斯蒙.麥卡西到她家裡用餐。就她的觀點看來,這是一場相當成功的小晚宴。當她寫信給我的爸爸時,這麼說道:「我真是好愛維吉尼亞,想來你應該也會如此,立刻拜倒於她的魅力與個性之下。她不為任何人所動,打扮得像個貴族人士,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傾倒於某個人的魅力下啦!」至於維吉尼亞在自己日記的描述,就顯然沒有那麼高度讚美:「對於我超嚴苛的口味而言,是還可以啦。質感流暢、上唇微有髭鬚,像一隻華麗的小孔雀似的。帶有貴族人士的泰若自得,可卻缺乏一個藝術家應有的機智。」接下來,順理成章的發展(即使不是立刻談起戀愛),她邀請微塔到賀葛斯房屋去晚餐,這兩人的親密關係逐漸發展著。「我到維吉尼亞家去吃晚餐,她還是如此美麗迷人!」「與她在塔夫思克廣場共進午餐,她才剛搬到那兒去,之後我去看媽媽,可是腦子裡想的盡是維吉尼亞。」不過在這段時間,微塔對於維吉尼亞的愛慕情愫還沒有得到正式的回應,而那樁不幸的筆會俱樂部事件,差點沒毀掉她們正在萌芽的戀情呢。 
這兩人的情愛發展堪稱文火細煮,而在長期所呈現於檯面上的不啻於冰山一角,其中有大量的時間與空間作為後盾,任何一方隨時都可以抽身而退。花了兩年工夫才讓清淡的友誼成為親密情誼,再花上三年的時間,才讓兩造都承認,這段親密的情愫就是愛情。這段情感對於兩者而言,都是如此的不尋常,為她們書寫傳記的作者們也各有其詮釋。

對於我們的微塔來說,她時而狂恣大膽,時而羞怯,當時她與年長十歲的維吉尼亞戀愛,並且相當害怕對方。至於布朗斯貝利集社的這群人,對於她而言實在是太銳利聰慧,她們看待陌生人也過於警醒嚴厲。「聽過莫爾嗎?」有一回,維吉尼亞這樣問微塔,而她反問說:「你是指喬治.莫爾(George Moore)這個小說家嘛?」「不是,哼,才不是啦,是G.E.莫爾,那個哲學家啦!」不幸的是,微塔從未聽過此人。在她們的親密關係剛開始發展時,有一次維吉尼亞邀請微塔與哈洛德一起到她們的歌登廣場處所去聚會,在場的人除了維吉尼亞與里奧納,還有樊妮沙與其情夫鄧肯、克里夫,以及黎頓.斯特雷奇。再明顯不過了,這是一場用以測試維吉尼亞新友人的鴻門宴。當黎頓譏笑我父親的《旦尼生生涯》(Tennyson,那天方才出版的作品),哈洛德在對方的輕蔑言行下落入難過的靜默。讓人同情的是,就連微塔也無法倖免於被這樣欺負。當天晚上,維吉尼亞在她的日記這樣寫著︰「真是一場乏味的聚會……我們最後判定,這兩人都非常愚蠢。」 

哈洛德並不愚蠢;而微塔,在她不自在時,她會變得相當鈍感。當她獨自在書桌前工作時,精采的思維與言辭在她的腦海中絡繹不絕、蜂擁而出,然而只要她與一個人以上的同伴相處,就會顯得猶豫而遲疑。她不是那種伶牙俐齒型的人,不可能把一個攻擊性的問題轉化為自己的武器,銳利地反擊回去,可怕的是,布朗斯貝利的那些人無不是此等高手。猶有甚者,在她們的眼中,她是個很老式格調的人。她的田園詩《沃土》(The Land)與布朗斯貝利集團當中的代表詩作《荒原》(The Waste Land)恰為不同類型的鮮明對比(光由標題就可以分明看出來),而且被批判為不足的作品;她對於古典音樂沒什麼素養,她對於樊妮沙與其情夫鄧肯的藝術作品,評論以「可怖」。這樣說來,樊妮沙譏嘲微塔是個「進入我們圈子的不重要人物」一說,也有其完整的立場;同時,即使並非醋意,也至少帶有些許的較勁。有一次她寫信給維吉尼亞時,就這麼說:「你的小微塔還沒捲鋪蓋走人哪?可別把你所有的經歷與創作都花在她身上口約,我才是第一所有權的人。」 

那麼,究竟是哪些重要的元素讓這份張力十足的關係,逐漸發展成激烈的戀愛?之於維吉尼亞,她被微塔的哪些特質所吸引呢?首先,微塔的歷史傳承遠比維吉尼亞要來得豐富許多。她所承襲的悠久世代以及壯觀的諾爾城堡,在在召喚起維吉尼亞的歷史情懷,彷彿在古老的鍋爐中嗅到豐饒的氣味。然而,這樣的情懷絕對不是勢利情結,她一點都不會對貴族的華麗生活有感覺,除非像是大衛.賽西爾(David Cecil)這樣的人,這些人物本身擁有對她而言值得探究創作的特質。至於微塔,她在讚頌自己成長傳承的同時,也在反叛著。她寫的書,《諾爾城堡以及薩克維利家族》(Knole and the Sackvilles)是首度喚起維吉尼亞注意的作品。不過呢,身為此家族的唯一小孩,微塔從小就拒絕扮演她雙親所期待的角色,當她才十四歲時,就在沒有任何人鼓勵的情況下,自己寫了許多篇文采斐然的故事與戲劇,有些還是以她朗朗上口的法文與義大利文所寫成。

對於她母親邀請到城堡來參加茶會的小客人們,她一點情面都不給予,把他們關在工具間,甚至以油灰塞住他們叫嚷哭嚎的嘴巴。當她進入青春期,成為一個帶著黑暗氣質的倜儻美人,被她形容為「倫敦市每顆羞怯跳動的小心臟」的人們,無不對她趨之若鶩。她本可以同時擁有與諾爾城堡同等悠久的古城、像是巴爾法(Belvoir)、或是哈麗武德(Harewood),不過她選擇的婚姻伴侶卻是哈洛德,一個身無分文的第三級外交祕書。

當然,微塔強烈吸引維吉尼亞的地方絕對不止於此。早在青春期,微塔就十分清楚自己的愛好。她只愛生理女性,對男性一點都看不上眼。她的初戀對象是一個叫作羅絲蒙.葛洛斯諾(Rosamund Grosvenor)的愚蠢女孩,接著微塔與她分手;繼而交往的是愛德華七世的情婦、愛莉絲卡帕夫人的女兒——婓拉特。在她遇見維吉尼亞的一兩年前,她甚至還與婓拉特相約私奔到法國,不過被兩個人前來乞求的丈夫們給勸回去了。這場發生於亞眠的戲劇化場面,成為書本與電影的大好題材,也是英格蘭上流階級為之津津樂道的花絮。 

關於這些林林總總,維吉尼亞不但知道,也大為驚嘆。除此之外,在一九二二年的時候,微塔是個比維吉尼亞更有知名度的作家,才情出眾。除了她早期的小說,她也寫詩,評論文章也有相當的水準,否則里奧納也不會請她定期為《國家》寫書評。

她們倆人可以淋漓盡致地討論文學,而微塔心悅誠服於維吉尼亞更高超的文學才情,當然維吉尼亞也坦然愉快地收下這份佩服。她們可以永無止境地魚雁往返,彼此在相同的背景範圍內盡情調情,這樣的情書樂趣當然遠超過維吉尼亞與斐拉特.狄金森的互通有無,更別說是微塔與另一個斐拉特(紫蘿蘭的英文中譯即為「斐拉特」,Violet)。不只一次,維吉尼亞無法遏止自己欣賞微塔的文學表現。當她看了《塔漢藍旅者》(Passengers to Teheran)之後,寫信告訴微塔說:「這真是非常出眾的作品,我原先沒料想到你有如此微妙敘述的功力。」她是當真的。她終於發現微塔擁有一座心智上的「塵埃與光影滿溢的小樓閣」。套用維多利亞.葛藍丁妮(Victoria Glendinning)的說法,微塔擁有「超越了布朗斯貝利社群的布朗斯貝利屬性」。

在《紐約晚報》上,《依庫德的誘惑者們》與《達洛威夫人》的書評同時出現,不過被高度推薦的是《依庫德的誘惑者們》,而維吉尼亞被簡短地評論為「充滿迷霧的文字」。
讓人不解的反而是維吉尼亞的態度。她不是個有強烈肉欲的人,無論她對斐拉特.狄金森,或是瑪諦吉.沃漢的愛意,都是情感重於感官,不過她也自己坦承說,生理女性比生理男性更為吸引她。 
有人認為微塔與維吉尼亞的關係中,包含親子的成分,我認為此說法完全不對。雖說這段關係剛開始充滿實驗性,而微塔帶有守護性的色彩,可你不能說這樣就等於她把維吉尼亞當成自己的小孩,況且維吉尼亞可是半點也不會聽話。她們雙方都充滿著親憐密愛,以及同等的挑戰性。微塔十分訝異於對方會「以感官的方式愛著她」(套用維吉尼亞的說法),就在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她們首度在龍巴倫(微塔的房子,靠近諾爾城堡)同床共枕一夜,看起來是維吉尼亞採取主動的攻勢,反而不是經驗豐富的微塔。正如同米榭爾.黎斯卡精確的評論,微塔「似乎總是勾引起熱烈激情的光焰,可又臨陣撤退。」她當然高興於對方的愛與攻勢,可又擔心這樣的激情會喚起維吉尼亞下一波可能出現的精神崩潰症狀。「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千萬要當心哪!這可不只是玩火,而是撩撥著最強力的炸藥!」當她與哈洛德商量時,他這樣勸告她。不過他無需過分憂心忡忡,因為她們的戀愛持續了三年之久,可卻沒有讓其中任何一人受到損傷。 

讓人不解的反而是維吉尼亞的態度。她不是個有強烈肉欲的人,無論她對斐拉特.狄金森,或是瑪諦吉.沃漢的愛意,都是情感重於感官,不過她也自己坦承說,生理女性比生理男性更為吸引她。在一九二四年,當她與微塔的情愫燃燒得正盛,她在日記裡這樣寫:「倘若一個人有著生理女性的密友,真是太愉悅了!如此幽微細密的情愫,遠超過與生理男性的交誼。」然而,在這段日記的一年之後,她與微塔也正式成為情人,她問自己說,有哪幾個人最是點燃她生命中歡愉的火花,她列了六個人:里奧納、樊妮沙、鄧肯、克里夫、黎頓,以及E.M.福斯特,並沒有把微塔列入其中,並且這六人當中,只有一個是生理女性。然而,對於自己到了四十三歲,才談起生命中唯一一樁重要的戀愛事件,她既不遮掩,也不會尷尬,反而對於自己的種種反應感到無比的好奇。例如說,有一回當她與樊妮沙正在逛街時,她告訴樊妮沙自己的戀愛事件,而對方問她說,兩個生理女性之間的性愛究竟是何等況味,維吉尼亞並未直接回答,即使在她的日記中,也寫得相當幽微不明。「這些沙芙人(Sapphists),這些女同性戀……」(說得彷彿她自己不是其中一員似的)她寫說:「總是熱愛女性,彼此的友誼絕對會與肉身的情欲緊密相連。」不過,她認為生理男性之間的同性情欲相當令人反胃。「你對於兩男之間的肉欲有何意見?」她如是問拉斐特:「那些年輕男人都顯得如此歪扭,我無法不覺得頗為愚蠢,雖說我無法說清楚是為什麼覺得他們愚蠢。至於那些紅妝脂粉男,都這樣搽粉裝扮著!……說到那些男性女士,不知道是因為擬仿或是真正喜愛同性,愛著與自己相同的生理性別之人。」接下來,則是一段極盡幻想的微塔與紫蘿蘭小姐私奔的場面,並且一點口德都不留給這兩人。

這究竟是維吉尼亞自己擔憂可能做出錯誤的行為,還是設法對於她與微塔的戀愛進行低調處理的動作?當然,她很擔心會傷害到里奧納,當他聽說這樁外遇時,她輕盈地一笑置之,叫他無需擔憂,她們倆人的婚姻伴侶關係不會受到任何影響。況且,倘若哈洛德並不介意(非但如此,他還衷心認為有新的戀愛會讓微塔高興,真是好事),里奧納也不應該介意。然而,雖說這兩樁伴侶關係在許多層次有類似之處,畢竟不是完全一模一樣的。里奧納並不像哈洛德,後者是個男同志,更何況,里奧納與維吉尼亞朝夕相處,而哈洛德長期待在塔漢藍的大不列顛使館。微塔幾乎每天寫信給哈洛德,報告她與維吉尼亞的戀愛情景。「與維吉尼亞相愛的狀態有別於我其他的戀情,是如此的性靈,如此細緻的心靈活動,或者也可以說是智識活動。她激發出我少有的溫柔情愫,最奇妙的是,那是來自於她絕妙地混合著剛硬與柔軟的質感。再者,她也同樣愛著我,這讓我愉悅欣喜。」她還加上這句:「至於激發她肉身的欲望這點,我覺得好害怕,擔心她的精神狀態會無法負荷。」可想而知,里奧納也這麼勸告過維吉尼亞,不過他的用意應該是吃味多於擔憂。無怪乎微塔對於里奧納的印象是「古里古怪、嚴峻又孤立的傢伙」,有別於維吉尼亞爛漫地視他為機智與智慧化身的天使。 

那段時間也是我認識維吉尼亞的起點。當時是一九二四年,我七歲,我的哥哥班九歲。當時她不時到訪龍巴倫,住個一兩晚,而我們兩個小孩都熱切地期待她的造訪,渾然不知她來這兒真正要做些什麼。(有個年長女士,顯然深諳內情,有一次告訴我說:「你可知道,維吉尼亞深愛著你的媽媽?」當時我還童稚地回她說:「當然啦,我們也都愛我媽媽啊!」)除了樊妮沙的小孩,維吉尼亞並不特別喜愛孩童;至於在她的小說中,除了《燈塔行》的詹姆斯,也沒有其他的孩童擔任要角。不過,她對我們的確頗有興趣,因為孩童就如同古怪的人士,可以讓她在佯裝逗弄我們的當下,也充分地自我取樂。「告訴我,你今兒做了些什麼?」「沒什麼啊。」「那可不成,今兒是什麼把你弄醒的?」「是射到我床邊窗戶的陽光,照醒了我。」「口約,那是快樂的太陽,還是悲傷的太陽?」

她教導我們如何觀察,也給予這樣的暗示:「除非你精確無誤地捕捉到某個意念,否則你終究什麼都不會掌握到。」這是我一生謹記的課程。 
我們並不把她當成有名人士來看待,說起來當我們最初認識她時,維吉尼亞尚未如此知名。她就像是我們最愛的小姑姑,以難以預期的提問與言談照亮了我們單純的生活,像是:「一個法國貴婦人的生活究竟如何?她的鞋子長什麼樣子?當她來到課堂時,你能夠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嗎?」除了捕獵蝴蝶的少數戶外活動,在我們看來,她大多數是個室內生活之人,充滿秋光洋溢的氣質,而非熱烈的夏日質感,將她冰涼的手放在火爐前取暖,這事兒讓她最是快樂。當然,還有就是流利的談話、談話、談個不停,以低沉如歌唱的嗓音,充滿調侃與挑釁的語氣,在談話時不時梳理額頭的瀏海,彷彿藉此澄清思緒。我經常把她與龍巴倫連結在一起,而她也常常來到諾爾城堡,她會以S形的身姿站立在城門,手指觸摸著下巴,興味地沉思著。我不記得小時候的自己認為她美,可是孩童的審美觀傾向粉嫩漂亮,而非深邃的美麗。雖說微塔強烈地強調她「穿著打扮儼然是個貴族」,可是維吉尼亞並不怎麼介意自己的外觀,也討厭在買衣服時讓店員擺弄自己的身體,所以她常常從成衣店買了寬鬆舒適的長袍,在她身上施展開來的風情,宛如天使收束於身體兩側的翅膀。 

偶爾當微塔哪次並不在夢克小屋過夜時,她會帶我們兩個小孩的其中之一到那裡造訪。我清晰無比地記得某個場景,當時在場的人除了維吉尼亞與里奧納,只有凱恩斯,以及他身為芭蕾舞者的妻子——黎狄亞.洛波卡娃(Lydia Lopokova)。我們坐在較大間的起居室,而她們討論的主題(我忘記是什麼了)愈發熱烈,維吉尼亞站在火爐旁,愈來愈有亢奮之勢。然後里奧納起身走到她身後,溫柔地把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維吉尼亞二話不說、毫不抗拒地跟著里奧納到樓上去,然後約略一刻鐘之後,她們才再度回到起居室。除了我這個小孩子之外,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沒有人提出疑問:倘若維吉尼亞過於亢奮,隨時可能會在精神上難以負荷,總是仔細觀察並照顧她的里奧納注意到這一點,於是帶她到樓上去,休息鬆懈一陣子。後來當我看到某些言論,認為是里奧納冷落了維吉尼亞,甚至導致她之後的自殺,我總會在心頭浮起這個場景。當時里奧納輕輕按住她肩膀的動作,溫柔得近乎神聖,而她無條件地交託自身給此人,也印證了她對他的最高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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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風華, 永遠的奧斯汀、波娃、吳爾芙? 

◎專題報導 丁文玲(記者)  (2003.03.02) 
以吳爾芙為題的電影《時時刻刻》,正在熱映,近年來,不僅電影工業偏好以女作家為拍片題材,珍.奧斯汀、維吉尼亞.吳爾芙和西蒙.波娃這三位女作家,更是台灣出版市場的寵兒,不斷有相關新書出現,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最近榮獲多項大獎的電影「時時刻刻」中,女作家維吉尼亞.吳爾芙和崇拜她的女性讀者、讀者兒子從事編輯工作的女友,三個不同世代、身份的女人,因為兩本書的牽引,使得她們的命運冥冥之中奇妙相連,「作家與讀者」的題材,也令影迷深受吸引。這兩週在美國,就可見電影《時時刻刻》原著打進《紐約時報書評》文學類銷售排行榜前幾名,眼看就要坐上冠軍寶座。 

自珍.奧斯汀以降,在文學圈以傲人才情與男性作家爭輝的女性,為數不少,不過,始終被人津津樂道的,當屬珍.奧斯汀、維吉尼亞.吳爾芙、西蒙.波娃。近年來,歐美電影工業紛紛以英語系女作家的作品為拍片題材,例如珍.奧斯汀的兩部作品《勸服》、《理性與感性》(李安導演),以及改編自英國現代主義巨擘吳爾芙作品的「美麗佳人歐蘭朵」,加上以吳爾芙自己的故事與小說為本的「時時刻刻」…等,顯示主流商業體系認為女作家的生命經歷與她們的文學有其魅力,未被世界遺忘。 

在台灣書市,這三位魅力女作家,也同樣有如太陽系一般,被與她們相關的出版品圍繞著,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必定會有相關新書出現。例如短短數年之間,與吳爾芙相關的書就有《美麗佳人歐蘭朵》(幼獅、書林)、《戴洛維夫人》、《航向燈塔》、《女人的時間》(以上皆為志文出版)、《自己的房間》(探索、天培)、《三枚金幣》(天培)、《一隻叫活力的狗》(圓神)、《是星期一還是星期二》(一方)、《時時刻刻》(希代高寶),以及傳記《找不到出口的靈魂—吳爾芙的美麗與哀愁》(左岸)等十幾本。闡述法國女性主義先驅西蒙.波娃的則有《西蒙波娃》(生智)、《與生命共舞:西蒙波娃的情愛世界》(笙易-旭昇代理)、《西蒙波娃-獨立自由與智慧》(曉園)、《西蒙波娃:新女性主義的倡導者》(婦女與生活)、《第二性》、《拒絕做第二性的女人》(女書)、《西蒙波娃的美國紀行》(先覺)、《波娃的告別-與沙特的對話》、《波娃的告別-再見,沙特!》(皆為左岸出版)…等 
書。珍.奧斯汀除名著《理性與感性》、《傲慢與偏見》不斷被重印外,尚有傳記《未婚的婚姻小說家-珍奧斯汀的異想世界》(左岸)、《珍.奧斯汀的他》(新新聞),以及《珍.奧斯汀的智慧》(圓神)…等。 

經過時間的淘洗,這些與男性作家不遑多讓的女作家,何以能被人以現代的觀點一而再的傳述呢? 

作為一個時代具代表性的女性,尤其是具前衛意義的女性,由來是論者對她們的評價,但從出版市場可見的出版品觀之,同樣從事寫作的台大外文系教授張小虹則提出她的解釋,她認為這可能反映了幾個有趣的現象:一是社會大眾對知名女性創作者的想像;二是外界對女作家的窺視。張小虹說,從事創作的女人和男人不同,她們往往不被當成文化、文學的主體,沒有獨立性,如果單靠女作家的作品,在外界看來顯得過於薄弱,而需依賴和他人的關係,譬如附加了傳奇色彩的愛情故事,方能建立起文學或其他方面的價值,這也可以解釋為何女作家的相關書籍中,尤其是個人傳記,名稱總是會出現較為陰性特質的字眼。例如珍.奧斯汀其實並未經歷太過複雜的男女關係,她的傳記卻被命名為《珍.奧斯汀的他》(英文書名直譯:珍.奧斯汀和她生命、她小說中的男人);許多與西蒙.波娃相關的書也總是脫離不了沙特;和吳爾芙有關的則常是「美麗與哀愁」之類的形容詞。 

張小虹表示,這些書籍呈現了對女性創作者過度的陰性想像,使得讀者容易產生女作家情感浮濫、缺乏客觀視野、無法和作品保持美學距離…等偏見——即使這些傳統的批評現在早已被修正,並被認為是女作家從事寫作時的優點。 

雖然如此,張小虹覺得,總體而言,女性作家的能見度提高,仍然稱得上是一件可喜的事。中研院社會所助研究員范雲也表示,出版商選書的方向代表市場與大眾的品味,也象徵著更多的女性典範已然建立。 

政大廣告系教授孫秀蕙則從大眾文化的角度來看,認為像吳爾芙等女性作家般的獨立女性,已成為一個可被消費的符碼,表示我們的四周到處都是質疑挑戰婚姻、追求自我價值,且擁有較強的經濟與消費能力的女性。 

到書店買幾本耳熟能詳的女作家作品,在不同的書寫類型中,拼貼經典才女們的多重面貌,擬想她們超越俗世的人生與文學作品間交錯激迸的留痕,或許會得到比看電影時更深刻的感動、更多的驚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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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ours【時時刻刻】不同凡響的女性 March 2003 

就算是要活短短的一天,都是非常非常危險的事,【時時刻刻】描寫生與死、母與子、藝術和瘋狂、記憶和遺憾等等。 

在今年的金球獎中大放異彩的【時時刻刻】 (The Hours)獲得了七項大獎的提名,妮可基嫚和梅莉史翠普兩位女主角同時入圍,並獲得金球獎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妮可基嫚,最近並再獲奧斯卡 9項大獎提名,來勢洶洶,由於這部電影是票房金獎電影【舞動人生】導演的第二部電影,又再度證明了史蒂芬戴爾卓的導演功力。 

除了金球獎的提名之外,【時時刻刻】也在最近全美各地的影評人協會受到青睞,這部電影不僅入圍了美國國家影評人協會最佳影片,同時也被評選為 AFI美國電影協會十大佳片以及美國東南影評人協會最佳影片。 

• 1923年的女性主義先驅 

【時時刻刻】一片交織著三段引人入勝的故事,分別描述三名各有特色的女子,處在三個截然不同的時代,但是都必須面對內心掙扎的抉擇,而這三名女子則分別由當今影壇最具魅力的女演員妮可基嫚( Nicole Kidman【紅磨坊】)、茱莉安摩爾(Julianne Moore【人魔】、【愛情的盡頭】)以及梅莉史翠普(Meryl Streep【麥迪遜之橋】)飾演,她們之所以受到這些角色的吸引,各自都有一些個人的因素。 

妮可基嫚飾演維吉尼雅吳爾芙,這名女性主義先驅以及備受爭議的女作家以她感情充沛的小說和挑戰禁忌的生活,在七十五年後,對當今女性的生活仍有深遠的影響。吳爾芙在她的小說「戴洛維夫人」中娓娓道出一位女性如何在日常生活的細微處發現生命無限的潛力,而這也是將【時時刻刻】一片中三段故事貫穿起來的重要主題。這部片以吳爾芙在創作這部小說的某個六月天為時空背景,透露出小說中一針見血的真理:「就算是要活短短的一天,都是非常非常危險的事。」 

• 1949年的家庭主婦 

茱莉安摩爾飾演的蘿拉布朗是一個住在美國郊區的家庭主婦,她覺得自己無助地被困在單調的日常生活中,並努力抵抗籠罩在她和她先生及小孩生活中深層的絕望感。在這個六月天,她找到一個逃避的出口,可能也是最終的出口。摩爾形容這角色的心路歷程:「我覺得最棒的是這只是另一個很普通的日子,就像以往蘿拉必須辛苦熬過的時時刻刻,但是她沒想到這麼平凡的日子卻潛伏著足以改變一切的巨變。這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天,但是它其實是發生巨變的前一天。」 

摩爾把她飾演的角色視為許多女性的綜合體,她說:「這故事和劇本最棒的是這些女人的生活相互呼應,就跟我們在現實生活中一樣反映著彼此的人生。回到原著小說來看,它描述了人性的共通點,像蘿拉這種人的痛苦掙扎不斷地在每個時代重演,對一個演員來說,我覺得最棒的是能扮演某個時空裡的角色,卻能同時和梅莉史翠普跟妮可基嫚飾演的角色前後呼應 
。」 

• 21世紀的自主女性 

【時時刻刻】的最後一段故事則是生活在今天的克勞麗絲范恩,她是一位紐約出版社編輯,正要替一位感染愛滋病瀕臨死亡邊緣的作家好友和前任情人舉行一場宴會,她在準備的過程中發現自己面對了時間、自由、愛情以及嘗試忘記過往雲煙的人生課題。這角色類似吳爾芙筆下的戴洛維夫人,她懷著激動的情緒審視她一生中所做的選擇。 

克勞麗莎是片中唯一活在當今社會的女主角,梅莉史翠普說:「克勞麗莎擁有很多段複雜的關係,她正在跟目前的情人莎莉交往,但是她卻跟她因愛滋病瀕臨死亡的前任情人維持很親密的感情聯繫。我想她就跟現在的很多女性一樣,她們的人生在某個時候有了很大的轉變,只是她們不知道怎麼會轉變或是什麼原因。其實這就是這故事的主題,人們對生活的期望,希望能盡量過一個沒有遺憾的人生。」和維吉尼雅吳爾芙或蘿拉布朗不同的是,克勞麗莎生活的時代鼓勵人有更多表達自我的自由。史翠普說:「我的角色比較能夠表達情緒,另兩個女人都比較含蓄,她們壓抑了很多情緒,但是我的角色在最後卻能夠爆發出來。」 

• 探索女性的內心掙扎 

導演史蒂芬戴爾卓表示:「這部劇本最吸引我的地方是讓我有機會探索三個女人在一天內的生活,對我來說,她們每一分每一秒的心路歷程都充滿勇氣,我經常想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付出,通常都被男人外在的豐功偉業掩蓋,但是這些女性的內心掙扎卻同樣深遠偉大。所以這部片其實是在探索二十世紀女性所面對的困難選擇,對蘿拉、克勞麗絲和吳爾芙來說,這些選擇是真的能決定死亡或是歌頌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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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物互動: 吳爾夫的短文實驗 by 周英雄 
【2002-12-28/聯合報/39版/聯合副刊】

試探現代人接觸世界、再現外界的難題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作家班奈特(Arnold Bennett)與高爾綏渥斯(John Galsworthy)習慣把事物鉅細靡遺一一加以交代,吳爾夫(Virginia Woolf)對他們甚感不滿,並譏之為唯物作家(materialists)。嚴格說來,吳爾夫的批評顯然不盡公允,但卻常為論者樂為引述。而她驚世的宣示——「一九一二年十二月人性變了」——雖然帶有宣言的意味,因此不免有語不驚人死不休之嫌,未必完全符合史實,可是也同樣常為後人所津津樂道。從這兩件事看來,在吳爾夫的眼中,人與外界的關係此時此刻已經發生了某種質變,個人與世界不再完全貼切,兩者的關係不但不再是主體與客體的從屬;心物的互動其實相當微妙,兩者相互滲透、感染,而介乎兩者之間的意識(或意向性)或語言動作也因而扮演了相當重要,而卻又難以掌握的角色,吳爾夫的短文小說所試探的,正是這個有關現代人接觸世界、再現外界的難題。而小說本身帶有強烈的後設性,也具體呈現寫作的困境。換句話說,讀者閱讀這些短文小說,不但可以捕捉到吳爾夫寫作當時社會的一鱗半爪,並且還可以具體而微體驗到寫作本身的種種難處。

用「祕密的語言」談「私人體驗」

我們都知道,敘述能滿足人類追求完美的本能,而故事有頭有尾,講究起承轉合,本有它的哲學基礎。具體而言,西方文學不論史詩、傳奇或小說都免不了有其完整性,甚至都具有衝向結局的能量,讓讀者不能自已。此外,說故事本身即有它的公眾性,早期說書的場景如此,後來活版印刷問世,雖然閱讀變成了私人活動,可是小說描繪的仍然不外中產階級的經驗,有人說小說是窮人的史詩,描述市井小民的悲歡離合,原因即在此。吳爾夫的短文小說談的大抵是私人的體驗,而不是公眾經驗,使用的語言饒富個人的實驗,嚴格說也不算是公眾語言,用的是所謂的「祕密的語言」或「小語言」,有時幾乎是一種「非人類的聲音」,也唯因如此,說她在主流小說之外另闢蹊徑,其實也不為過。〈是星期一還是星期二〉表面描述一隻蒼鷺掠過田野,充滿疑惑,無法掌握世界,它的困境與人的心智並無二致,而外界的奧祕是無法盡窺的;也就是說,事實(facts)與真理(truth)不必然相同。儘管如此,人終歸還是要活在當下,而掌握此時此刻的精髓,無疑也賦予生命某種的圓滿。

長篇意識流小說是現代主義巨擘

吳爾夫生於一八八二年,幼年接受父親史蒂芬書香世家的教育,結婚後與猶太裔的丈夫勒納多•吳爾夫定居於倫敦部倫斯貝瑞區(Bloomsbury),與友人(如摩爾、懷德海、凱因斯、法萊〔Roger Fry〕、E.M.福斯特、史萃區〔Lyt-ton Strachey〕、貝爾夫婦等人)同以部倫斯貝瑞社聞名。作品實驗性強,求新心切,但也因此給自己相當的精神壓力,曾有數次精神崩潰,而戰爭的陰影揮之不去,更常在她作品中浮現,一九四一年吳爾夫無法承受各種壓力,遂於口袋中裝滿石子,步入住家附近的五思河自盡。吳爾夫重要的長篇意識流小說包括:《約伯的房間》、《達勒威夫人》、《燈塔行》、《浪》、《幕與幕之間》等,堪稱現代主義巨擘。不過自從她的私人信件與她侄兒替她寫的傳記問世之後,她的女性主義立場更為世人所周知 ,而她的《自己的房間》也成了女性主義必讀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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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千千結--維吉妮亞.吳爾芙 【劉森堯】

 【2003/04/13 聯合報】 

一九四一年三月二十八日,星期五,這天晴空萬里,風和日麗,希特勒的飛機正準備傾巢而出,大舉轟炸英格蘭。就在這天,五十九歲的英國著名女作家,向來以「意識流」寫作風格聞名於世的現代主義先驅維吉妮亞.吳爾芙女士,她在早上起床後,給丈夫雷納德留下一封遺書,然後獨自走向離家不遠的奧斯河,她慢慢走入河中,慢慢沉了下去……。這封有名的遺書上這樣寫道:

最親愛的:我確定我又要再度發作了,我知道這次我們再也無法克服了……所以我現在正要做我認為最應該做的。你已經給過我人生中最大可能的幸福,沒有人能夠做得比你更好的了。要不是這折騰人的病,我真看不出有誰會比我們更幸福。真的,我再也撐不下去了,我只是徒然在糟蹋你的生活,沒有我,你會活得更好些才對……我想說的是,我這輩子的所有幸福都是你給予的,你一直很忍讓我,對我實在好得不知要如何去挑剔……如今,一切都將離我遠去,除了一樣,那就是你對我的好。我真的不能再繼續糟蹋你的生活了,我相信兩個人在一起生活,要像我們曾經有過的那般快樂,恐怕是再也找不到的了。

這封遺書如輕描淡寫一般的筆調,卻寫出了夫妻兩人之間最誠摯的愛情,臨死都不會忘記對方的好處,簡單幾筆,字裡行間所流露的情感卻濃烈得教人讀來動容不已,不愧是名家手筆。維吉妮亞.吳爾芙和夫婿雷納德結褵三十年,但她從早年開始即有精神方面的嚴重問題,她患有精神分裂症狀的疾病,經常為情緒問題所擾,在這之前已企圖自殺兩次,這次終於如願以償。她身後留下《燈塔行》和《戴洛維夫人》等八本前衛小說作品,以及《自己的房間》和《三幾尼》兩本有關女性主義的重要論文,還有一本極富創意的《歐蘭朵》,一本有關女性主義論題和英國文學,為同性戀友人所寫的一本小說體裁的傳記,此外,還有許多篇為報章雜誌所寫的文章,集為兩冊的名之為《普通讀者》的集子。一九七�年代之中,她的日記和書信集相繼出爐,她在二十世紀英國文壇上的聲望至此幾至於顛峰,幾乎無人能及。

最近上映影片《時時刻刻》的故事即是從上述遺書展開,然後轉回一九二三年吳爾芙開始寫《戴洛維夫人》一書的開頭那一天,經過一番苦思細慮,她告訴丈夫她終於想到如何為這本小說寫下第一句話:「戴洛維夫人跟自己說,她要自己去買花。」如果說遺書和投河自盡是這則故事的序曲,那麼這裡所述應該算是正文,但這部影片出人意表的地方,正如同其原著的精心設計,則在於另外創造兩段不同時間和背景的故事片段,以《戴洛維夫人》這本小說為中心主題貫穿其間,和吳爾芙的個人故事互相交織穿梭,形成為一部充滿創意且又十分別出心裁的描寫女人內心世界的精彩電影,如同吳爾芙在《戴洛維夫人》一書中所說:「一個女人的一生,全濃縮在這一天之中,是的,這短短的一天。」

誠然,年屆五十二歲的戴洛維夫人,她的內心世界在這一天之中的確扮演了她整個一生的故事。這一天晚上她要在家裡舉行宴會,早上的時候她說她要自己去買花,就在這一天之中,她的內心世界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翻騰經驗,她重新省視了一遍她所走過的生命,並且以嶄新目光看她生活周遭一切,頻頻雀躍呼叫:活著真好!表面上看似什麼都沒發生,實則內裡澎湃洶湧不已。當然,這天至少也在她身上發生了兩樁重大事件,一樁是三十年前曾向她求婚的一位男士從印度回來,翩然登門造訪,另一樁是鄰居一位長期為精神疾病所苦的年輕人跳樓自殺。事實上,除了上述插曲,一本兩百多頁篇幅的小說,從頭到尾幾乎毫無故事情節可言,多的是一連串漫無邊際和天馬行空式的心靈印象的抒發,這讀來像是曼殊菲爾短篇小說的擴大描寫,而曼殊菲爾 (Mansfield)正是吳爾芙所心儀的和她同時代的紐西蘭女作家,她們在文學上都是走在前頭的現代主義先驅。

我最近仔細重讀吳爾芙這本小說,真正印證了大衛.鄧比在《華麗的冒險》一書中所說,讀吳爾芙必須以不同人生階段去加以反覆重讀,然後在不同層次的內心體驗中來回擺盪,藉此深入生命的感受,繼而得到很大的閱讀樂趣,因而吳爾芙的世界是內在的和反省的,而不是外在和具體。我深深認同這樣的看法,前後十年之間,我對吳爾芙終於有了不同的體驗,也因而有了不同的評價,特別是如果把《戴洛維夫人》和《燈塔行》這兩本主要小說作品,加上《歐蘭朵》和《自己的房間》以及她的日記和書信集等放在一起讀,我們會立即發現一個內在世界多麼繁複細膩以及觀察眼力多麼獨到銳利的風格統一的吳爾芙,況且她的英文敘述文體亦可說獨樹一幟,說得上是美麗動人,我們甚至可以不妨這麼說,她的小說根本不具任何吸引人的具體故事情節,但會吸引住我們繼續往下讀的,毋寧還是她那細緻婉約的散文敘述風格,反覆閱讀之餘,沒有人會否認,《戴洛維夫人》的確是一本偉大的當代英文散文體傑作。

電影《時時刻刻》的原著顯然是一本特別向吳爾芙呈現至高敬意的小說作品,我們甚至可以把這本小說看成是《戴洛維夫人》的簡易解析版,特別是電影中梅莉史翠普所主演的一段,基本上即是現代版影像化的戴洛維夫人在一天之中的故事,二○○一年的紐約和一九二三年的倫敦基本上並沒太大不同:化身為戴洛維夫人的梅莉史翠普為晚上的宴會早上一早自己出去買花,她以前曾一起同居的男友突然造訪,還有她至今一直在照顧的一位染患愛滋病男友突然跳樓自殺。至於電影中第二段茱莉安摩爾主演那段,除了小說《戴洛維夫人》這個中心主題不時出現之外,乍看有些突兀,實則不然。

吳爾芙除小說創作之外,她更宣揚女性自主的主張,《歐蘭朵》和《自己的房間》在一九二○年代出版之際,可說為女性主義論調說出了許多極剴切中肯的話,電影中第二段茱莉安摩爾的角色,簡單講,正是塑造來當作這種論調的註腳:追尋自我的生活空間。這等於是帶有延伸吳爾芙主張的企圖,把她的話加以擴大演繹。

弗洛依德生前曾經提出一個這樣的問題:「女人到底要什麼?」大師終其一生並未真正回答這個問題,不過從今天眼光看,要回答這個問題並不難,用一句話講,女人要的是自由和自我,套用西蒙.波娃在《第二性》一書中以存在主義哲學為基礎的主張,換句話講也就是努力去做自己。電影中茱莉安摩爾曾企圖自殺,最後尚且以拋夫棄子終場,除了想擺開束縛去做自己,難道還有什麼別的企圖嗎?她和易卜生筆下的愛瑪一樣,丟棄丈夫和小孩離家出走去追尋自我,她做到了嗎?五十年後她再度出現為跳樓自殺的兒子收屍時,已經是雞皮鶴髮,垂垂老矣,而這中間漫長的五十年歲月竟像是一面空白,她有快樂生活過嗎?電影沒交代,沒有人知道。

電影中有關吳爾芙生活部分的描寫,比照關於她的傳記,可說相當的寫實,時間設定在一九二三年之中的某一天,吳爾芙著手動筆寫《戴洛維夫人》,當天下午她的姊姊凡妮莎帶小孩來訪,我們更會注意到,影片所呈現的一幅吳爾芙夫妻的日常生活寫照。這顯然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從影片中火車站夫妻爭執那場戲,可看出後來吳爾芙在遺書中所述「你一直很忍讓我,對我實在好得不知要如何去挑剔」,絕對是不虛假的事實。我最近讀到吳爾芙生前著名同性戀女友Vita的兒子奈吉爾.尼可森所寫有關她的傳記《找不到出口的靈魂》一書,作者在書中花費不少筆墨描寫吳爾芙夫妻兩人的生活,其中有一點事實值得我們注意:他們之間幾乎沒有性生活。這層事實不難理解,理由很簡單,吳爾芙天生性冷感,又是同性戀,而且又有精神分裂疾病,雖然貌美又兼具創作才華,但想成為她的夫婿還真非得有超凡勇氣不可。我們不妨想像,一對沒有性生活的夫妻可以維持三十年,尚且還恩愛逾恆,這在男方而言,依恃的如果不是忍讓和包容,真不知道還會是什麼。這本傳記為我們勾勒出一個完美男性的優良典範,真正是「好得不知要如何去挑剔」。

從文學經驗角度看,讀吳爾芙的作品的確讓我們更能懂得如何利用心靈去體驗生活,也更能勇於坦然面對自己靈魂的真實面。吳爾芙誠然不易親近,其實她的本質是平易近人的,只要能耐著性子一步一步走入她的世界,那真是樂趣無窮,她只簡單利用日常生活中平凡時刻,卻能源源不絕挖掘出我們意識生活的折磨和喜悅,對生活的本質沒有經過一番細膩體驗和觀察,便做不到這點。

電影《時時刻刻》真正為我們做的,則是釐清吳爾芙蕪雜零亂和天馬行空一般的思緒,用電影特有的蒙太奇交叉剪接方式,把生活中最深刻的內在感觸有條不紊呈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混濁的情緒因而得到清滌,我相信這是這部影片最成功的地方,我們特別感受到,生活的真實體驗是內在的感觸,而不是由外在行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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