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ybridity: extreme examples

混血兒 飄零的根嘗盡苦果   中國時報  880404 社會綜合 

 【本報記者張平宜調查採訪】時代不同了,台灣的國籍法卻從民國十八年至今未改,事實上,其他亞洲國家為因應越來越多的異國聯姻,早已紛紛完成修法。台灣在千呼萬喚中,改採父系或母系雙血統主義的「國籍法修正草案」,也終於在民國八十四年出爐,但草案進入立法院迄今遲未完成立法程序。以致若干異國婚姻的子女在台灣,只能遊走社會邊緣,除了身分認同的困擾,還有人淪為無國籍的黑戶。讓人感嘆的是,混血兒何錯之有,為何他們必須背負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呢?

 出生在台灣的莉莉,爸爸是美國大兵,因父母離異,從小由母親撫養帶大。一張混血的臉,曾帶給她艱辛的成長過程,但尚未讓她感受到身分認同的悲哀。直到十八歲,她被迫像「一般外國人」一樣,不得在台灣居留,才發現到問題的嚴重。為了尋求解答,她曾跑去僑委會理論,得到的卻是冷冷的回答:「既然你拿的是美國籍,乾脆當個美國人。要不就放棄美國籍,歸化成台灣人。」

 這些話,一直到現在還鮮活在莉莉的記憶裡,她納悶的是,體內一半流有母親的血液,出生時卻連選擇當「台灣人」的權利都沒有,等到根留台灣後,才要逼她選擇當「什麼人」?實在太不合情理了。

 就為了不肯選擇,倔強的莉莉,今年已三十六歲還拿著外僑居留證,每半年必須出境一次。訪談中她淡淡說:「像侯鳥一樣,明天我又要出境了,我習慣早上坐飛機到香港,然後下午再搭著飛機回來,為的就是蓋一個章,再爭取半年的居留。這些年來,我早對政府失望了。總有一天我也會厭倦這種擺盪的日子,不當美國人、也不當台灣人,或許移民到另一個國家,換一個新身分,當個『正常人』。」

 王瑞戈也是中美混血兒,生在夏威夷,長在台灣。雖然他承認,在美國人家當他台灣人,在台灣人家又當他美國人,或多或少有些身分的困擾,不過等到他在台灣娶妻生子,兒子報不了戶口時,他才真正感受到沒有歸屬的可悲:「尤其,我萬萬沒想到兒子會受我身分的拖累,搞到連個國籍都沒有。」

 王瑞戈的孩子一直到五歲還申請不到國籍。後來透過賽珍珠基金會及美國在台協會幫忙,取得美國「喪失原有國籍證明」,加上王瑞戈的居住證明、良民證、孩子的出生證明等等,向我國戶籍單位申請歸化。歷經一番折騰,總算在孩子就學前拿到「台灣人」身份。

 「我的生父是美國人,所以我當不了台灣人;而我的孩子雖然有個美國籍的爸爸,卻因為我一直住在台灣,而不被承認為美國人,最後必須歸化成台灣人。一路崎嶇走來,我的感覺是我們這些異國婚姻的子女,就像椰子樹一樣,種子飄到那裡,就在那裡成長;一切只能任由命運擺佈,毫無自主的權利……。」二十三歲的鐘秀美,是嘉義縣水上鄉唯一的「南非人」。她的爸爸是台灣屏東人,當船員時在南非認識了秀美的媽媽,兩人結了婚並生下她,回到台灣後,文化差異甚多的兩人感情並不好,婚姻也始終亮著紅燈。秀美的爸爸本來希望幫她爭取台灣身分,媽媽卻堅持保留她的南非國籍,僵持不下,秀美只好以「外僑」身分留在台灣。

 雖然有著深深的輪廓,秀美講起話來卻頗具鄉土味。她說自己念到國二就輟學了,由於家庭破碎,母親心情不好,常帶給她很大的壓力,有一次她貪玩回家晚了,怕母親罵人,竟然不敢回家,就此在外流浪了四年。直到二十歲因論及婚嫁,卻發現什麼證件都沒有,再回頭找母親時,母親早已不知去向。

 失去身分的秀美,一度心灰意冷,心想一生都毀了,後來經由賽珍珠基金會大力奔走,南非政府不僅重新發給她出生證明、恢復她的國籍,並替她找到母親的線索。

 只是,已順利嫁給台灣人並已為人母的秀美,至今還不算台灣政府承認的「洋媳婦」。她尚未拿到外僑居留證,得半年出境一次,為的是南非規定:南非人即使在台灣結婚,也一定要返回南非辦理結婚登記才算數。

 發生在「小娟」身上的遭遇,也同樣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小娟是中泰混血兒,出生不久,父母因故仳離,不忍她淪為台灣私生子,三歲時泰國生父領養了她。不過生父並未進一步替她在泰國設籍,而台灣戶政人員也未告知,台灣人一旦被外國人領養,將喪失中華民國國籍。在雙方疏失下,小娟一直以「台灣人」的身分,順利在台灣受教育,甚至出國留學。直到有一天,「後知後覺」的戶政事務機關突然寄來通知,她的身分證和中華民國護照將被取消,一夕間,她頓失所有。

 為了找回身分,小娟只好重新辦理歸化成為「台灣人」,不過眼看被「軟禁」在台、出不了國參加自己的碩士畢業典禮,小娟心情沮喪不已。

 有些異國婚姻的子女,即使國籍法修了,卻也解決不了他們國際現實的難題。像嫁給日本人的吳止,目前最煩惱的是兩個女兒的歸化問題。高中畢業的吳止是在三十歲那年經人介紹,嫁給一位日本大學生,在日本生活五年,因為先生的外遇,被迫離婚帶著兩個女兒返回台灣定居。她要兩個日本籍的女兒歸化成台灣人。但礙於我國與日本國籍法的衝突,她又不知從何辦起?吳止說:「我國規定申請歸化者必須拋棄原有國籍,而日本卻規定必須先擁有申請國的國籍證明,才能申請除籍。這其中還卡著最棘手的難題,即:日本在國際上僅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而不承認「中華民國」。因此有關單位人員明白告訴我,別辦了,從斷交後,還沒有人辦理歸化成功過。」

 另外,當異國婚姻遇上無國籍的父母時,他們子女的問題,更是糾纏難解。

 自馬來西亞的文森,本來在台灣生意做得不錯,後來因為一場外遇,搞得人生大變,也因為這場外遇,他所有的身分證明被老婆一把怒火燒得一乾二淨。偏偏他的女友,又是流落台灣無國籍的泰北孤軍後裔-也被指為非法居留;也沒身分的兩人,幾年來一直躲在都市邊緣,相依維命,三年前,又「私生」一對雙胞女兒,一家四口全是「幽靈人口」。

 這對苦命鴛鴦平時以做工藝品維生,住在一間小小租來的房子,為了怕「身分」曝光被抓,平常不敢跟鄰居多來往,也從不接觸社工人員。曾有人看他們一家人生活得如此窘困,勸說「不如把兩個孩子賣了」,嚇得他們連夜搬走。

 可憐的是,兩個臉孔一模一樣的女孩,從小在狹小空間長大,鮮少接觸外界,連打個預防針也都必須央求醫師通融。她希望有一天台灣政府會發慈悲心高抬貴手,願意發給孩子無國籍的母親台灣身分證;如此一來,兩個女兒至少有個寄託。否則,我們一家四口只好繼續藏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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